中國“煤海”山西,以煤為主的經濟發展模式,時下,順利實現產業結構調整成功轉型,成為山西的頭等大事。
此時山西的經濟和10年之前如出一轍,受金融危機的影響,山西成了能源工業的重災區。
但與10年之前不同的是,山西如今的執政者顯然痛下決心欲擺脫當地“資源詛咒”的困境。山西省政府日前出臺的《煤炭產業調整和振興規劃》(下稱《規劃》) 中表示,山西煤炭工業到2011年將實現:全省只保留1000座煤礦,兼并重組整合后的煤炭企業規模原則上不低于年產300萬噸,單井生產規模原則上不低于90萬噸。
此舉被媒體解讀為“晉煤新政”。在“安全第一”的政策推動下,總有犧牲者。
“煤炭人民幣”
“山西之長在于煤。”這是一句大部分山西人都能脫口而出的話。
就煤炭而言,山西煤炭探明儲量約占全國1/4,年產量約占全國1/3,年調出量占全國省際煤炭凈調出量3/4,年出口量占全國1/2。
毫無疑問,山西的興與衰,與煤脫不開干系。直到今天,煤和與煤相關的焦、鋼、電產業依然占據著山西工業總產值、工業增加值的80%以上,山西的財富,幾乎可以稱之為“煤炭人民幣”。
這樣的情形在世界經濟增長史上并不鮮見。資源豐富的地區通常能享受天賜資源所帶來的增長,但也會因過于依賴資源而拖累經濟發展。這種困境被經濟學家們稱為“資源詛咒”。
由于山西典型的煤炭經濟,從去年10月金融危機席卷以來,占山西重工業90%以上比重的煤炭、焦炭、鋼鐵和電力全面下滑。受此影響,山西經濟2009年一季度全國降幅最大。
這和十年前的山西經濟如出一轍。上世紀90年代末期,全國煤炭市場低迷,山西經濟滑落到了全國倒數幾位。
時下,山西如何從困境中掙脫出來,順利實現轉型發展成為山西省的頭等大事。
歷史最大規模資源重組
山西省社科院經濟研究所研究員郭衛東認為,經濟增長方式粗放,導致經濟增長取決于國內外能源、原材料市場的狀況,財政收入取決于煤炭市場的大起大落,山西已經不再復制這樣低水平發展的路子。
眾多分析人士認為,山西發出了有史以來“推進煤炭資源整合企業兼并重組”的最強聲。
關閉整頓小煤礦進行資源重組,并不是新命題。在中央高層的推動下,山西煤礦產業的重組進程明顯加速。
從2003年開始煤炭資源整合和煤礦兼并重組以來,山西市級以下煤礦數量已從4598座減少到2008年底的2598座。2008年下半年,山西省政府就新一輪煤礦整合發文,要求30萬噸以下礦井全部關閉,目標是到2010年底,省內煤礦控制在1500座以內。
緊接著,2009年3月25日的煤炭工作會再次出臺新的整合方案。根據《山西省煤炭產業調整和振興規劃》的要求,到2010年底,全省礦井個數控制在 1000處左右,整合重組以后煤炭企業規模原則上不低于300萬噸/年,礦井生產規模原則上不低于90萬噸/年。2011年,形成3個億噸級和4個 5000萬噸級的大型煤炭企業集團。
山西省煤炭工業局局長王守禎曾向媒體表示,“這是一幅令人興奮的藍圖,關鍵性指標將發生前所未有的歷史性跨越,僅從生產規模來看,將率先達到國家即將出臺的晉陜內蒙古一類產煤地區開辦煤礦企業的準入標準。”
“如此大規模的兼并重組,山西歷史上還從來沒有過。”山西省社科院能源研究所研究員夏冰稱。
從可持續發展的角度來看,山西省發改委主任李寶卿說,“規劃著眼于三個‘提高’,即提高產業集中度,提高產業水平,提高安全生產保障能力。這也是山西承擔全國煤炭工業可持續發展政策試點的應有之義。”
小煤老板的焦慮
從《規劃》中可以看出,“單井生產規模原則上不低于90萬噸/年”是山西眾多煤礦難以逾越的門檻。
這讓山西省原平市一煤礦主王化之越來越焦慮,他經營的煤礦核定產能只有30萬噸,按照《規劃》,如果該礦不與大集團合作進行擴能改造,在2009年年底前要關閉。
對于王化之來說,這樣的消息顯然不是個好消息,他說“壓得他有些喘不過氣來”。
他經營的煤礦本身就是一個正在整合重組的煤礦,在他向《山西青年報》記者出示的《山西省原平市xx煤礦資源整合審批卡》中寫著,該煤礦批準2008年5月1日開工建設,竣工時間為2009年11月30日。
該礦王化之投資已近8000萬元,面對山西大力度的煤炭資源整合運動,他唯恐自己“血本無歸”。這讓王化之如坐針氈,他說:“難以面對近50位大小股東,而且有的股東投資都是親戚朋友的‘血汗錢’。”
之所以怕“血本無歸”是因為他經營的煤礦資源環境比較差,在眾多煤礦被大集團整合的情況下,很多大煤炭集團“挑肥減瘦”,不愿意收購他們這一帶的煤礦。
這樣一來,擺在王化之面前更大的威脅便是,如果找不到合適的“婆家”收購,根據要求,2009年年底前要關閉。
不被收購便被關閉,兩條路非要做選擇,必然選擇前者。坐不住、吃不下、睡不著的王化之便自己找“婆家”。
今年初,王化之的煤礦被一家名為“山東龍口礦業集團有限公司”的國有煤企看中,但商談的價格卻讓王化之難以接受。王化之對《山西青年報》記者說,“對方最多給出2000萬元的收購價,這與我投資的8000萬元相差6000萬元。”
談判至此陷入僵局。王化之沒有產出的煤礦要維持停產狀態,就必須每月凈投入4萬元人民幣。“我別無選擇,只能這樣耗下去。”王化之說。
王化之坦言自己的愿望,希望省政府相關部門到原平市實地調研,考慮不同地區區別對待的原則,予以資源環境差的原平市傾斜政策,將原平市的主體整合煤礦標準降低到單井年生產能力30萬噸。
涌現賣礦潮
與王化之不同的是,有的煤老板已經不愿意這樣再耗下去,他們擔心這樣苦撐下去,到政府給出的煤炭資源整合最后期限的時候,自己的煤礦更為貶值。
高志偉是山西一名非典型煤老板。之所以非典型,是因為他除了是個礦主外,還有一份待遇不錯的正式工作。
高志偉表現出另外一個非典型煤老板的特征便是他的年紀。他和記者套近乎,“我們都是年輕人,所以沒什么不好說。”不過,也正因為他的年輕,他還沒來得及經歷山西煤老板的鍍金時代,就扎進這個泥潭撥不出來。
在還未對高志偉采訪完的時候,他已經急不可待地表示,“記者人緣廣闊,能不能幫我找些外省的富商,煤礦成交后,給的提成會很高,你考慮考慮。”
除此之外,高志偉對《山西青年報》記者表示,在接受采訪之前,他剛放了幾個廣告到一家煤炭門戶網站,“朋友讓幫忙把幾個煤礦處理掉。”
高志偉現在所做的工作不是賣煤,而是賣礦。他認為,資源整合是一條必走之路,省政府的決策是正確的。
政府幫小煤礦找“婆家
此次山西省政府最大力度整合煤炭資源,地方政府也明顯感覺到壓力。
當山西省政府新一輪煤礦并購重組政策下發文件后,各地政府也紛紛出動,幫著小煤礦尋找“婆家”。
由于煤炭資源是天賜之物,具有分散性,地方煤炭官員在工作中遇到阻力難免。
在山西省政府官方網站上,網名為“忻州市部分煤企管理干部”的網友,發布了一篇《忻州市部分煤企管理干部建言煤炭資源整合》的文章。
文中提到,“對于山西的煤炭資源整合政策,表示積極擁護和支持,但忻州市特別是原平市的煤礦企業,存在著煤層傾角大,斷層多,煤層厚度不均衡及煤田不整齊等特點,不符合建設生產能力90—120萬噸/年的煤礦,更難以實現以綜采為主的機械化采煤的要求標準。”
文末提出,“請求省政府及有關部門能否將資源整合的牽頭企業標準降低到年生產能力30萬噸,在資源整合后,根據實際條件再進行機械化升級改造而提高年生產能力。”
據了解,當山西省政府下達“煤炭資源整合令”時,同煤集團資源整合工作組就進駐原平市,對該地區的煤礦進行調查了解,由于原平市煤炭資源開采環境差,重組工作至今仍無談妥。
原平市安監局局長王成龍稱,“原平市目前已有煤礦重組的初步規劃方案,現在局里主要的工作是能找到可以進行整合的主體煤礦,以盡快完成煤炭資源重組任務。”
大煤炭集團的良機
業內人士分析認為,“晉煤新政”為山西大煤炭集團帶來發展良機。
在眾多中小煤礦不整合就關閉的威脅下,與大煤炭集團達成整合意向就會相對容易。
“山西加大了小煤礦整改力度,讓小煤礦被迫退出市場。”中國煤炭運銷協會研究員李朝林說,“目前煤炭資源價格較低,而煤價又處于一個快速上漲期,所以各大煤炭企業集團都在大力推進資源并購,為長遠發展儲備資源。”
業界指出,當前經濟運行中的困難和挑戰,在山西人眼中恰恰形成一種倒逼機制,這種倒逼機制使山西人更加堅定了淘汰落后產能、推進資源整合、大力推進經濟結構調整和發展方式轉變的信心和決心。
“每次經濟危機導致煤炭掉價的時候,都是進行資源整合、集中產能、優化產業結構的契機。”夏冰說。
在同煤集團兼并重組的談判專家魏建功看來,最明顯的轉折發生在去年9月,一向強硬的煤老板們竟然開始自降身價。“原來是我們上門去找小煤礦談兼并重組,現在是小煤礦上門來找我們。”魏建功說,“原來一個億不肯賣的煤礦,去年9月份5000萬就急著賣給我們。”
或對稀缺煤種予以政策傾斜
“諸如忻州煤炭資源分散的情況,山西很多地區也存在。”山西省發展改革委宏觀經濟研究院院長李霆說,“窩子礦”存在管理難,安全保障低的特點,從科學發展的角度來看,目前山西政府的決策是正確的,因為‘安全為天’。”
“從另一方面來講,關停中小煤礦,在目前的經濟形勢下,不僅是山西煤礦重組的最好時機,同時也達到了煤炭限產保價的作用,從經濟發展的角度來看,可以有效提高煤炭利潤的增長。”上述人士表示。
山西社科院經濟研究所研究員郭衛東表達了不同的觀點,他認為,山西煤炭資源分布不均勻,對于單井年生產能力90萬噸以下,煤質不好,煤層又薄的煤礦堅決予以關閉,但煤種稀缺的煤礦應予以政策傾斜,可適當降低辦礦標準。
郭衛東進一步解釋說,如果煤炭的發熱量達到7000-9000大卡的煤種便屬于稀缺,這種礦井的生產規模往往不容易達到年生產90萬噸。
山西的加減法
“關小、并大、集團化”一貫以來是山西省委、省政府發展的思路。
3月10日,來自山西省煤炭工業局的數據顯示,2003至2008年5年間,全省礦井數量減少46.7%,由4878座減少到2598座。目前,山西省政府的目標是到2010年底,省內煤礦個數控制在1000座以內。
不僅一盤散沙的煤炭產業正在政府強力主導下發生改變,焦炭、鋼鐵、電力產業的淘汰也正在進行。
在大刀闊斧的減法之后,山西做起了聲勢浩大的加法——改造煤焦鋼電四大傳統產業,全力培育煤化工、裝備制造、材料、旅游四個新產業。
煤礦年生產能力從6萬噸擴大到9萬噸,再到30萬噸,2010年底年生產能力將達到90萬噸。2011年,形成3個億噸級和4個5000萬噸級的大型煤炭企業集團。
隨著資源重組的步伐加快,山西的煤炭產量也逐年增加。到2010年,煤炭生產能力9億噸/年;到2015年生產能力9.6億噸/年。
山西此時抓住機遇,及時轉型發展,促進產業結構由傳統產業為主向新型多元的支柱產業方向轉變,增長方式從粗放型向內涵式、節約集約型的綠色發展方式轉變,發展動力由過度依賴資源向創新驅動型轉變,經濟發展環境向全面開放的環境轉變,經濟體制機制向社會主義市場經濟體制轉變。
也就是說,山西要走出能源基地、老工業基地創新發展、可持續發展的路子,以改變資源消耗過高、發展代價過大的問題,有效應對國際經濟危機的影響,增強經濟增長的內生力和后勁。
“挖祖墳一樣難”
山西大張旗鼓地進行產業結構調整,至少有近10年歷史。縱觀山西歷史上延續多年的煤改路,不難看出這是件多么難的事兒。“煤老大”山西所面臨的矛盾和問題,在全國無疑最突出、最嚴重、最典型。
一位山西官員毫不客氣地說,有時產業結構調整好比挖祖墳一樣難。
目前,山西省91個產煤縣財政收入的40%至50%來自煤炭,其中36個國家級重點產煤縣的70%以上財政收入來自于煤炭。小煤礦往往是地方財政收入的重要來源,如果關停中小煤礦,地方的經濟根本無法發展。
據不完全統計,山西單個礦井年生產能力達到90萬噸以上的,最多不超過50%,這就意味著,山西大部分中小煤礦將被關停。
關停中小煤礦,對地方經濟來說,無疑影響嚴重,但從山西省政府的《規劃》中可以看出,山西是在“壯士斷臂”,更有人解讀為,山西痛下決心,欲擺脫“資源詛咒”,在“安全至上”的指引下,進行煤炭整合之路。
在陣痛中“轉身”
業界這樣概括山西“轉身”的現實:有資源基礎,有轉型決心,有發展思路,有現實困難。而克服現實困難,無疑需要痛下決心。
山西省發展改革委宏觀經濟研究院院長李霆表示,該犧牲就得犧牲,雖然目前整合會影響到眼前的經濟發展,但長遠來看,山西省委、省政府是朝著以人為本,科學發展的方向在陣痛中前行。
雖然山西一季度工業經濟形勢非常嚴峻,經濟降幅為全國最大;雖然山西在煤礦兼并重組中困難重重,但山西省政府依然堅定不移地進行煤礦重組運動。
郭衛東表示,山西需要“血淋淋”的陣痛,雖然資源重組會將大部分煤礦關停,短時期內影響地方經濟發展,給地方的就業、財政收入帶來一定困難。但只有在危機面前,在煤炭發展空間受到強力擠壓的情況下,山西才會打破固有的發展思維,發展其它產業,尋找新型工業化道路,這樣山西才可以有新的支柱產業支撐山西的經濟發展,實現成功轉型發展。
夏冰認為,盡管煤炭整合至今仍在艱難前行,并且伴隨著各種問題,但無論如何,在市場作用、政府引導、企業主動的狀態下,山西的煤炭改革已經向合理利用礦產資源邁出了一大步。
作為全國唯一的煤炭工業可持續發展試點省份,山西將著力改造提升煤、焦、電、冶四大傳統產業,著力培育新型裝備制造、現代煤化工、新型材料、特色食品加工等新興產業和高新技術產業,特別是加快現代服務業發展,構建新型、多元、穩固的支柱產業體系。
來源:山西青年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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